涵是由妈妈带着来的,她很瘦弱,大大的眼镜架在鼻梁上,把脸衬得更小了。她局促不安,手脚好像都没地儿放,甚至不敢坐下来。心理咨询师招呼她坐下后,她妈妈却坐到离她很远的那一把椅子上,脸扭到一边,仿佛母女之间的距离相隔千里。
倾诉人:涵(化名) 女 17岁
采访人:记者 闫卫利
咨询师:孟怡敏 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
压力 · 晕倒
2021 · April
1 压力太大,忽然晕倒在地
今年,我上高三。我一直期盼,把最艰难的日子熬过去,考上大学,以后的日子就会轻松一些。进入高三后,我全力以赴,把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上。之前我的成绩一直不错,稳定在全年级前五名。可最近两次考试,我的名次下滑到第30名。更难过的是,妈妈的脸一直阴沉着,仿佛随时都会给我来一阵狂风暴雨。
我很有压力,每天都小心翼翼的,下决心一定要考出好成绩。学校组织考试的前一天晚上,晚自习,教室里很静,静得只能听到哗哗的翻书声。这种声音让我感到的不是宁静,而是无形的压力。
我深吸一口气,好像胸口被什么东西压着,气息不太顺畅,闷闷的。又细细体会几次,还是如此。紧接着,我感觉胃里一阵阵地翻腾,恶心得想吐,我坐不住了,趴在桌上才能感觉舒服点。我想可能是肠胃炎,过一会儿就缓解了,没想到后来竟难受得撑不住了,眼前一黑,浑身发软,晕倒在地。
等我醒来时,已经在医院了,老师说:“你好好休息,考试就别参加了……”听到这句话,我顿时有一种轻松感,然而妈妈看看我,一脸的失落,唉声叹气。
我的轻松感只有那一瞬间,紧接着,让我喘不过气的压力袭来——如果我的成绩跌出前30名,那太可怕了,对我来说,这不但是耻辱,而且还要面对妈妈隐形的惩罚——冷漠。
老师 · 严厉
2021 · April
2 妈妈是老师,对我很严厉
妈妈是一名初中老师,而且常在全市优质课大赛中获奖。妈妈对自己的教学方法引以为傲,教出的学生很多都考进了重点高中,有的后来考进重点大学。对于我,妈妈自然使出十二分力气来培养。正因为她费心费力培养我,用严厉的教师形象来扮演妈妈这个角色,让我很受伤。我最大的感受就是,妈妈总是冷冰冰的,只有我考出好成绩,她才会给我笑脸。
别人都很羡慕我,有一个当老师的妈妈,但我觉得这正是我的悲哀。小时候,当其他同学都在玩,我就被妈妈看着读书、写作业,妈妈的嘴边总挂着一堆名言警句,我想看电视,妈妈说:“少壮不努力,老大徒伤悲。”双休日,我不想早起,妈妈训斥我:“一年之计在于春,一日之计在于晨。这时读英语效果最好……”如果我的字迹不够工整,妈妈就说:“字如其人,你字写不好,将来高考会吃亏……”然后把我的作业撕掉,让我重写。如果我不听话,她就打我,甚至用拖鞋扇我的脸。
妈妈对我太严苛,让我不能理解。我感冒发烧,想请假休息两天,妈妈不允许,说:“你也太娇气了吧,生病吃点药不就行了,请什么假?我是当老师的,学生玩啥伎俩,我一清二楚!”妈妈这番话,比生病更让我难受,我真的很想休息一下,就算不让我休息,至少关心我一下,我心里也好受点。
有一次,快该上学了,我开始流鼻血。我心里暗自庆幸,希望鼻血多流一会儿,这样我就可以请假休息了。可是很“不幸”,很快鼻血就不流了,我的愿望没有实现。我真希望自己生一场大病,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啊。
民主 · 严控 2021 · April
3 妈妈自称“民主”实际对我严控
在妈妈近乎冷血的监督下,我的学习成绩确实拔尖,别人见到我妈妈都夸赞:“你可真有一套啊,把闺女培养得这么优秀,当老师的就是不一样!”
妈妈听了,先是谦虚一番,然后就眉飞色舞地跟别人说:“我对女儿很‘民主’,凡事让她自己做主,女儿也很自觉,再苦再累也不放松学习……”我一听到他们的对话就躲开,本来我就很有压力,大家都盯着我,我更有压力。另外,我觉得妈妈很虚伪,她说她很“民主”,我觉得她是“披着民主的外衣”,对我实施严格的管控!
小时候,我想学画画,妈妈说:“你想学也行,有个兴趣爱好挺好的,不过你可以试试弹钢琴,能开发智力,又能培养女孩子的优雅气质……”我坚持道:“我就想学画画!”妈妈拉下脸解释道:“画画不是谁都能学好的,没天分不行,钢琴不一样,只要你肯练习,就能弹好……”我还是坚持自己的选择,结果妈妈一甩脸丢下一句话“你看着办”就走开了。最后我只好学弹钢琴。
爸爸是唯一关心我的人,可是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地。他回家后跟我聊天,问我这段时间过得咋样,学习辛苦不辛苦,这是我仅能拥有的温暖和感动。我跟爸爸说着说着,就会忍不住掉眼泪,这时妈妈就会横插一杠:“哭什么哭,有话好好说,我最见不得人哭……”她甚至一把把我拽起,推进卧室里,对我训斥一番。
爸爸不知如何是好,只是弱弱地劝妈妈:“她还是个孩子,对她这么凶干吗?”妈妈狠狠地瞪爸爸一眼,爸爸就沉默不语了。
这几天,我在家里休息,爸爸不在家,家里冷得跟冰窖似的。妈妈虽然嘴上说:“你好好休息,学习不重要,身体才是最重要的。”但我觉得这不是她的真实想法。我很害怕,对于未来的考试,我更害怕,不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,内心的痛苦好深好重。
专家点评
蒋庆伟,有趣、有才、有温度的心理咨询师。洛阳市阳光心理健康咨询中心创始人,中国心理学会会员,洛阳市心理学会常务理事。专注心理咨询15年,积累成功个案1.8万个。
随着一年一度的高考临近,考生及其家长已进入高度紧张的“备战”状态。面对“决定命运”的高考,会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学生。
有一部分学生感到焦虑,但并不会让他们的学习、生活及内在心理结构失衡,还可以继续运转,该复习复习,该考试考试。他们的心理在这种压力下会产生攻击性。在考试的时候,这种攻击性是向外的,他可以去劳动、去娱乐、去学习,甚至会“骂”老师不会教,也不划重点(表达攻击性释放压力),但还是会去上课复习。他们的特点是,很清楚自己要得到什么,要做什么。
但另一部分学生就不同了。考试让他们很焦虑,而且会引发很复杂的焦虑体验,让心理过程停摆或者直接崩溃。最后考试成绩也不好,或者根本就没办法考试,像案例中“涵”这样的情况也不在少数。
为什么考试焦虑的孩子会散架呢?这与自我功能是有关系的。
自我功能在精神结构中处在最重要的地位,是人格的根基。比如你是个什么样的人(认知,行为,情感特点等),你想要什么、要放弃什么、要做什么、要付出什么,对这些问题的思考是一个心理过程。
心理过程的稳定运转,其实依靠的就是一个人的自我功能。像“涵”那样因为考试引发了焦虑,没办法管理和驾驭焦虑,反而被焦虑淹没了,这就是自我功能比较弱的表现。
自我功能在很大程度上跟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有关。在我们的文化里,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其实并不强调让孩子去发展自我,相反,许多家长会努力挤压孩子的自我功能,所以这些孩子自我功能发展得比较差。像案例中“涵”的妈妈对待女儿的态度,就可悲地呈现出这个特点。
在我国,像“涵”的父母与“涵”这样的亲子关系比比皆是。很多事情孩子不需要做,家长可以帮你做,甚至孩子的冷热家长也会帮你感知。这样一来,孩子许多自我功能就一直处于未启动状态。
那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?
一、把外包给妈妈的自我功能拿回来。孩子出生之后,依偎在妈妈的怀抱里,妈妈会百分百地满足孩子的任何要求。于是,在成长的过程中,孩子会尝试把一些自我功能外包给妈妈,或者妈妈主动夺过来。现在,孩子需要拿回来。
二、家长尤其是妈妈要给孩子发展自我功能的机会。孩子自己的事情要让他自己作决定,自主承担一些事情的后果。
三、孩子在自主做事情的时候,家长要给予信任和支持。孩子刚开始学着独立,学着自主做事难免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,这个时候家长不能放任不管,要学会当好后盾,多鼓励、多支持。一段时间之后,孩子的自我功能一定会逐渐强大起来,那个时候,孩子不单能应对考试,也能从容面对人生的各种挑战,充分体会到生活的阳光、快乐以及挫折和风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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